Unit 04. 地緣文化的創生

意識形態的戰場

啟發提問

我們常說的「左派」、「右派」或「中間派」是從何而來的?這些標籤是人們思想的自然分類,還是一場歷史性大辯論所遺留下來的戰略陣地?

如果說,現代世界的主流文化是一套精心設計的「操作系統」(Operating System),用來確保資本主義體系的穩定運行,那麼,這套系統是如何被建立的?而那些挑戰它的「病毒」(反體系運動),最終是被消滅了,還是被「收編」(co-opted)成了系統的一部分,變成無害的更新檔?

文化衝擊:法國大革命的深遠影響

華勒斯坦論證,現代世界的「地緣文化」(geoculture)——即被廣泛接受的價值觀與行為準則——是在法國大革命的衝擊下才得以形成的。這場革命帶來了兩個顛覆性的觀念:第一,政治變遷是正常的,而非偶發的意外;第二,人民擁有主權(popular sovereignty),國家的合法性來自人民,而非君主或神祇。這兩個觀念徹底動搖了舊制度的文化基礎,迫使所有人,無論支持或反對,都必須應對「如何處理變革」這個核心問題。

三大意識形態的誕生:變革的藍圖之爭

為了應對這個「變革」的挑戰,三種截然不同的意識形態在19世紀應運而生,它們構成了此後兩百年的政治光譜:

  • 保守主義 (Conservatism):這是對法國大革命最直接的反動。保守派認為,革命是人性傲慢的體現,帶來的是混亂與道德淪喪。他們主張變革應該極其緩慢、謹慎,且必須由傳統的菁英(貴族、教會、地方仕紳)來引導,以恢復「自然」的社會秩序。
    (AI小編註:)代表人物是英國思想家艾德蒙·伯克(Edmund Burke)。他在《對法國大革命的反思》中警告,激進的、基於抽象理念的革命必將摧毀社會有機體,最終通向暴政。他讚揚的是英國「光榮革命」那種尊重傳統、漸進改良的模式。
  • 自由主義 (Liberalism):自由派接受變革的必然性,但認為它必須是理性的、有管理的進程。他們的核心綱領是「常態化變革」(normalize change),主張由受過教育的專家(而非群眾或貴族)來主導改革,透過循序漸進的立法,逐步賦予人民權利,以避免革命的暴力與激進。他們是「中間派」,既反對保守派的頑固,也恐懼激進派的顛覆。
  • 社會主義 (Socialism) / 激進主義 (Radicalism):最初的社會主義者是革命的繼承者。他們認為,保守派和自由派都只是在維護特權階級的利益,「自由」只是資產階級的自由。他們主張加速歷史進程,透過更徹底、更迅速的變革,甚至發動革命,來爭取一個真正平等、民主的未來。他們不信任專家,而是相信群眾的力量。

中間派的勝利:自由主義如何收編左右兩翼

在三方角力中,自由主義最終在1848年歐洲革命後脫穎而出,成為世界體系佔主導地位的地緣文化。它成功地將保守主義者轉化為更謹慎的「塔列朗式」保守派(意指接受現實、謀求在體制內獲取最大利益),同時也向社會主義者拋出橄欖枝,承諾透過國家改革來逐步實現他們的部分訴求。自由主義國家的核心策略是「讓步」:透過普選權、福利制度、勞工權益等改革,將潛在的革命力量納入體制內管理,將革命的怒火導入議會政治的漫長管道中。

與此同時,被壓迫群體組織起了「反體系運動」(antisystemic movements),主要分為兩類:以階級為基礎的「社會運動」(如工會、社會主義政黨)和以民族/人民為基礎的「民族解放運動」。然而,這些運動在19世紀末期,其策略普遍從革命奪權轉向選舉政治,最終目標變成了控制國家機器。當他們在20世紀中葉(1945-1970)成功在各地執政後,卻發現自己受制於世界經濟的巨大壓力,為了國家發展,不得不繼續扮演資本積累的角色,其革命性也因此被消磨殆盡。

互動挑戰:意識形態光譜

請將左邊的「核心主張」與右邊的「19世紀意識形態」進行配對。

保守主義
自由主義
社會主義
變革是必然的,但必須由專家理性地管理,循序漸進。
必須加速歷史進程,必要時透過革命,才能實現真正的平等。
變革是危險的,應極力抵制,並回歸由傳統菁英領導的秩序。

反思與挑戰

華勒斯坦的論點中,最具顛覆性的是:主導世界體系近一個半世紀的「中間派自由主義」文化,在1968年的全球系列抗議(從巴黎、布拉格到墨西哥、芝加哥)中遭受了致命打擊。1968年的「世界革命」不僅挑戰了美國霸權,更關鍵的是,它同時否定了舊左派(蘇聯共產主義)的權威,揭示了那些曾經的「反體系運動」在掌權後,並未帶來真正的解放。這場革命宣告了「舊左派」的破產,也動搖了人們對「自由主義國家能夠帶來進步」的根本信念。

延伸思考:1968年的幽靈與當代的身分政治

1968年革命之後,舊的意識形態光譜(保守-自由-社會主義)逐漸失效。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新的社會運動,它們常被稱為「新社會運動」或聚焦於「身分政治」(identity politics),例如女性主義、環境保護、LGBTQ+權益、種族正義等。這些運動不再像舊左派一樣,將所有問題都歸結於階級鬥爭,而是強調了多元的壓迫形式。

請思考:這些當代的身分政治運動,是1968年革命精神的真正繼承者,代表著對舊體系更深刻的挑戰嗎?或者,它們是否因為議題的分散,反而更容易被新的、更精緻的自由主義文化所收編,成為體系內部的多元點綴,而無法形成能夠顛覆整個世界體系的統一力量?我們今日所見的「文化戰爭」(culture wars),是否正是舊地緣文化崩潰後,意識形態戰場一片混亂的體現?

隨手筆記